高雅的音乐,朴素的人 ——记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徐宜先生
高雅的音乐,朴素的人
——记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徐宜先生
张平
【编者按:徐宜先生,上海音乐学院教授,古典书院学员】
在上海淮海路、汾阳路一带繁华的大道上,在路边光怪陆离的商店橱窗前 , 在熙熙攘攘、光鲜亮丽的人群中, 人们常会看到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太太的身影。她穿一件灰不溜秋的半大风衣, 戴一副黑色细边的大眼镜, 迈着与她那斑白的头发颇不应的矫健步伐 , 有时, 手里还 拿着一张大饼 , 边走边吃,仿佛在赶火车一般, 一路疾行。
她的女儿说: 妈妈像是一个扫大街的 清洁工人。
其实, 她就是上海音乐学院的教授徐 宜先生, 一位精通俄语和英语, 熟悉法语、 德语、意大利语, 享誉国内外、桃李满天下 的声乐教授。
徐宜先生于 1931 年出生于湖南长沙, 她出身名门, 母亲是一位画家。1949 年上 海刚刚解放, 她便加入上海广播乐团担任 演员, 同年考入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 师从 洪达琦, 周小燕教授。1954 年由国家选派 到苏联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深造, 其间跟随著名音乐教育家妮·列·朵尔里娅 克教授, 主攻俄罗斯艺术歌曲, 歌剧、室内 乐; 同时也学习巴赫、亨德尔、莫扎特、勃拉 姆斯等音乐家的作品。朵尔里娅克的丈夫 是世界著名的钢琴大师斯·李赫特, 由于她 聪慧好学, 这对教授夫妇格外喜欢这位来 自东方的小姑娘, 经常带她到家里做客。徐 宜先生回忆说: 在巨匠面前, 使我开启了多 扇音乐艺术的世界之窗。在苏联留学期间, 她不但观看了许多大师们精湛的演出, 古 典的、浪漫的以及民族乐派的作品。同时, 她还参加了许多音乐会的公演活动, 演出 过歌剧 《费加罗的婚礼》《撒尔坦王的故 事》《水仙女》等。
自 1960 年回国后,徐宜先生在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 ,教授声乐和室内乐课程, 并一度担任声乐系的副主任。数十年来, 在她的辛勤培育呵护下 , 她的许多学生由此走上成材之路, 从这座神圣的音乐 殿堂飞向祖国各地, 飞向美国、日本, 飞向法国、瑞士、奥地利 , 在那里 的 音乐厅 、歌剧院演出 《图兰朵》《阿依达》《罗米欧 与朱丽叶》《波希米亚人》 。在世界舞台上展现中国青年歌手的光彩和魅力。1994 年, 徐宜先生受国务院文化部委派,率团赴莫 斯科参加第十届柴可夫斯基国际声乐比赛, 我国选手获得金质奖章, 再 度为祖国争得荣誉。
徐宜先生不但是一位成就卓著的歌唱家、音乐教育家 , 同时她还具有精湛的文字功底, 是一位硕果累累的音乐作品、 音乐理论翻译家。在繁忙的教学和管理工作之余, 她曾译介了许多外国作曲家的声 乐作品, 如歌剧《叶·奥涅金》《西方神剧 和歌剧咏叹调集 》《法尔斯塔夫》《费加罗的婚礼》《浮士德》《沙皇未婚妻》《丑角 》《 蝙蝠 》《 唐·乔凡尼 》《伊戈尔王》等; 她还翻译了舒伯特、沃尔夫马勒、柏辽兹、穆索尔斯基、普罗科菲耶夫、肖斯塔 柯维奇等19位作曲家的歌曲共500余首, 汇编成十多册, 已经陆续出版。此外, 她 还曾翻译了大量的外国作曲家的介绍及其作品的分析, 达十部之多.。她的这些翻译成 果 , 有 的 已 经 全 剧 公 演 , 有 的 则 作 为教材被音乐院校的学生们广泛使用。
当然, 徐宜先生的人生道路远不是一 帆风顺的 , 其中也曾有过荆棘密布 , 有过坎坷崎岖。
1963 年, 正当徐宜先生由苏联归国不久, 所谓的“反修斗争”愈演愈烈, 上级提出文艺 应 该走民族化 、革命化 、群众化的道路 , 徐宜这个受“ 西洋音乐流毒 ”太深的留学生自然就成了改造对象。于是她被下放到广州军区政治部歌舞团做声乐教员, 不久又进一步下放到广州部队海上文化工作队。既做教员, 编剧, 又兼做独唱 演员, 手风琴演奏员。在那里, 徐宜无怨无悔, 随遇而安 , 干一行爱一行 。 她把这次“下放 ”, 看作一次深入基层 、贴近 民 众 、 学习民间艺术的机会, 以弥补自己知识结 构上的缺欠。几年的时间里, 她的足迹踏 遍了广东、广西、江苏、江西、海南, 河南等地。每到一个地方, 她都认真地学习当地 的民歌和戏曲。在广东, 她向当地的戏曲 演员学习粤剧 ; 在江西 , 她向当地的 戏 曲 演员学习赣剧; 到河南, 她向豫剧演员陈素真学《 捡柴》, 向马金风学习《 穆桂英挂帅》。她还亲自来到 豫剧《朝阳沟))的诞生地——登 封县曹村体 验生活, 在那个偏僻的山沟沟里结识了现实生活中的“ 王银环 ”.。时至今日 , 40年过去, 徐宜先生还能原汁原味地说一口豫西方言 , 能唱豫剧《朝阳沟》中 的 许 多 精彩唱段。在徐宜和她的战友们的共同努 力下, 这个海上文化工作队成了与草原上 的乌兰牧骑队齐名的两面旗帜, 在那个文 化艺术无比贫瘠的年代, 给广大普通民众 送去了精神的食粮。1966 年徐宜随海上 文化工作队到北京大会堂汇报演出, 受到 了周总理及中央首长的亲切接见。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 徐宜先生的音乐 生涯又一次跌入低谷。这一次, 她遇到的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1969 年 , 在教育界所谓“斗 、批 、改 ”的 声浪中 , 徐宜被分到上海中国 钟 厂当工人 , 一干就是十年, 直到1978 年才又回到上海音乐学院, 恢复了教学工作 。 中国 钟厂生产的是“555 牌时钟”, 这是当时国内的著名品牌产品, 对于生产技术要求很高。徐宜负责的是制作钟表的心脏——机芯零件部分, 工艺水平要求严格。但她这双在钢琴 上灵活自如的手, 一开始怎么也拿不好钳子, 但她不服输 , 一方面虚心向师傅们求教, 一方面自己细心琢磨, 不到三个月, 她就能够高质量地完成定额。即使在钟厂当工人期间, 徐宜先生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专 业, 从工厂下班 , 她就利用一 切空余时间 自修德语、法语。在那个坚决摧毁人类一切精神文化的疯狂年代里, 徐宜竟还私下翻译了大量国外的音乐作品。
从20 世纪40年代末期走上音乐舞台, 走上音乐教育的殿堂 , 大半个世纪的风雨、坎坷尽管已经染白了她的“少年头 ”, 但却丝毫没有销蚀她对音乐的热爱、对事业的信守、对生命的执著。尽管她已经年逾古稀, 她身体里依然流动着青春的血液, 依然跳动着年轻的心。 她虽然已经超过了国家法定的退休的年龄, 却依然 在上课、教学、指导研究生, 甚至比起年轻 教师来更有一种紧迫感。于是, 我们才看 到本文开头的那幕激情燃烧的壮丽情景。 徐宜先生的专业是西洋音乐, 她任教 的工作单位是中国最高的音乐殿堂, 她本人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声乐教授, 她指导的学生曾在声乐大赛中频频获奖, 所有这些, 用一个“高雅”的字眼表述, 该不为过分。然而, 徐宜先生给人的印象却是 那样的“素朴”、“平易”。这是一种艰难 困苦后的玉汝于成, 这是一种洗尽铅华 后的清纯芳芬, 这是一种返朴归真后的 天籁和童心。无论是从人生还是从艺术的意义上讲, 这都是一种审美的化境。
徐宜先生虽然是“高雅音乐”的拥 有者和传播人, 同时她又拥有一颗素朴、平易的心。
徐宜先生的生活是简朴的, 真如孔夫子赞扬颜回时所说 的 :“ 一箪食 , 一瓢饮, 在陋巷, 人不堪其忧, 回也不改其 乐。”半天繁重的课堂教学下来, 一块烧饼、一碗面条就是她果腹的“美餐”。 有时, 你也会看到徐宜教授突然穿一件颜色鲜艳的衣衫, 那肯定是女儿打下来 的“二手货”, 近乎废物利用。
徐宜先生个人的生活虽然俭朴, 但对于别人、尤其是对于贫困学生的资助却是异常慷慨大方的。这倒不是由于什么“助人为乐”的号召 , 而是出于她天性中对人的友善与慈爱。一位河南来的学生, 家庭生活十分困难, 不但学费有问题, 就连一日三餐也难以保证。徐宜 先生想多给他一些资助, 又怕伤了学生的自尊心, 于是她便让他住在自己家中, 以教自己的女儿弹钢琴的名义, 解决了他多年的生活费用。现在, 这位学生已经成为一位知名的男中音歌唱家。
徐宜先生在国内声乐教学界虽然享有崇高的声誉, 但她待人接物又是异常谦和平易的。对于同行的学者, 她总 是首先看人家的成就, 谈人家的长处; 对于自己的学生, 她也总是当成自己的 孩子、朋友看待。课堂授课, 她丝毫不乏教授的威严; 课下相处 , 她往往流露出慈母般的溺爱。一旦学生把某一乐句唱准了, 唱对了, 她便会由衷地竖起拇 指:“宝贝, 谢谢你!”
老子和孔子在他们的著述中都赞美过 “被褐怀玉”的人, 那也是一种“素朴的人”。在徐宜先生近于寒伧的衣着里, 包裹的是一片冰心秋月。作为一个“高雅”而又“素朴”的人, 她的人生是幸福的。同时, 她也为我们的治学和做人提供了一个弥足珍贵的楷模。
原载于《北方音乐》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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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片:学员方曹峰拍摄
责任编辑:知止堂•行雲